众生都寻你






少爷

我的舅舅弗洛朗·莫特,是一个古怪的男人。

在一个黄昏,他问我,安德烈,你有没有寻找过什么?

我不需要寻找。

他低声笑了起来,是,你根本不用寻,你想要的会主动找上你,少爷。

他又说,可我在找一个人。我找了他好多年,从我离开他那天就开始了。

看吧,我说他很古怪。什么叫做从离开开始寻找?我笑他痴傻,他就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我,少爷,他说,你不明白。

我与这个舅舅不算熟,母亲告诉我他年轻时独自在外飘荡,割裂了半生,这几年才悠悠然回来。回来后他就教我学习,从拉丁语到地理,弗洛朗不是个耐心的老师,我坐不住的时候,他就只好不耐烦地给我讲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总是同一个人,他喜欢穿花衬衫,他的眼线总是上挑着,浓得不成样子。他在雨后光脚跑进草地里跳舞,用全身的力气去唱歌,唱给天地听。

“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和你一样。”

“也像你一样。”我对舅舅说,他瞪了我一眼。

他说,他叫米开朗琪罗,也有人叫他米开来。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舅舅摇头了,不知道,不知道。

他明明是知道的,我看那个人会写信给他,一个月一封。地址写得清清楚楚,德维卡街466号,但弗洛朗没有回过一封信,尽管每一封都被他翻得卷起了边。

我不可能不对此好奇,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与我的舅舅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可弗洛朗从没告诉过我。于是我偷偷打开他的柜子,没有找到那沓厚厚的信,却发现一沓厚厚的钞票。

我偷偷摸了几张。

某天下午,他突然拉住我,语气严肃,我以为是事情败露了,出了一身冷汗。

“帮我去找个人吧,少爷。”结果他这么说,我一笑。

是米开来吗?

他愣了愣,然后苦笑一声,“原来你还记得,”他说,“是,是他。”

去德维卡街466号?

他皱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过了会儿说,不,去街口的地下公寓里,“左边数第一个。”

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他没笑,只是皱着眉头看我:“我不能见他,他会生气的。”

当时我没想到,原来一具尸体也会生别人的气。

他死了,像一朵盛开的罂粟。

鲜血已经凝固,在他脚边呈现一种诡异的暗黑色,如同油漆泼上了冬日的铁栏杆,一派说不清楚的妖艳。地下公寓黏稠的空气紧紧地裹住了他,也裹住了我,我能从凝固了的时间里嗅出鲜血喷涌而出的味道。

他是笑着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站在屋门口,他就坐在屋子正中间,摇摇晃晃的木板凳上,双手垂在身旁,鲜血就从那里开始往下淌,他仰着僵硬的下巴用鼻孔对着我。

我到那里的时候是夕阳时刻,我本可以——他本可以在此时起身离开狭窄闭塞的出租屋,让世间唯一纯粹的阳光笼罩住自己,他的脚下有一只肮脏的老鼠爬过,然后他俯身对已经钻进下水道的老鼠说:你找到我了吗?

弗洛朗告诉过我他会这样,“米开来喜欢在夕阳下和动物说话,哪怕那是一只老鼠,他也会动情地为它朗诵泰戈尔。”

我忍受不了屋子里逐渐漫上的恶臭,于是打电话给弗洛朗,企图制造点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驱散来自地狱的气味。事实上是为了逃避这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场景,我感到害怕,恐惧是从脚底一点点爬上心头,可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椅子上的男人是那么安静,我怕我随便的一呼吸都会打扰到他。

电话响了三声,舅舅接起来了。

我背对着米开来,声音颤抖:“你在开玩笑吗?”

那边过了很久才开口。

“他死了?”

“对,他死了!”

那边又沉默了几分钟,在等待他回复的时间里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椅子上的男人一眼。称呼他为尸体应该更合适,他还是用鼻孔对着我,嘴角带着已经僵硬了的笑。我有些急了,没等弗洛朗回话就挂断了电话,疯了似的从这间屋子里逃走。

 

家中,舅舅站在门口接我,我怒目而视。

“你疯了。”

弗洛朗朝我鞠躬,抬起身的时候我发现他脸上深深的泪痕,他哭了,而且看上去哭了很久。也许在我挂断电话之前的那几分钟里他就开始流泪,所以才一直没有回话。一瞬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化作怒火的恐惧倏地又软了下来,变成了湿淋淋的阴暗的情绪,我问:“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自杀,他割破了自己的左手动脉。是吗?”

我惊异地点头。

弗洛朗不再哭泣了,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抱歉。

“你能不能再帮舅舅一个忙,最后一个,我有东西请你再交给米开朗琪罗。”

“可是他已经死了!”

“死的是米开来,不是米开朗琪罗。”他说。

“我要你把东西交给米开朗琪罗·勒扎特,少爷。去德维卡街,去找住在别院里的一个叫娜塔莎的女人,她知道米开朗琪罗在哪里。”

说完弗洛朗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起来,他又说:“少爷,您不去也可以,但要是您母亲,我的妹妹知道您曾私自打开过我的柜子,还顺手拿了几张钞票,我可保不准她会做什么。”

我再一次对他怒目而视。

 

 

妓女娜塔莎

我不认识米开朗琪罗,先生。我在这条街生活了快十八年,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米开朗琪罗」,这是一个太过于正式的称呼,正式在德维卡街是被禁止的。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精灵。他说我是荒野跃动的红色精灵,在快乐与痛苦之间穿梭的使者。

哦,这个说法太浪漫了不是吗?尽管我不太明白。是米开来先这么叫的——先生,您找的人是不是米开来?——他先这么称呼我,在堆积着呕吐物的街角。他把领带绕在腕间,那是一条蓝色的真丝领带,或许是丝巾?总之他把那条靛蓝色的带子在腕上打了个结,然后挥舞着手向我致礼。

米开来叫我“精灵”,用那双装满了懒散的笑意的眼睛看着我,语调扬起,像是要高歌一曲那般。我和他认识快十多年了,如果您要找的人是他,我可以告诉您一切我所知道的。他总是笑,笑容既不真诚也不敷衍,感觉那是贴在他面上的固定动作。

他是落日俱乐部的主唱,尽管据我所知米开来已有好几天没去那间破烂得发酸气的酒吧驻唱了。您瞧,那盏路灯的右边,那就是落日俱乐部的酒吧,它只在傍晚时才开门,在落日的余晖下缓缓升起霓虹的五彩缤纷,米开来就在那时摇摇晃晃走进地下酒吧,然后接过老板给他的话筒。

您该听听他唱歌,您一定得听一首。我不懂音乐,但我爱惨了舞台上的他。让我找找……这里,您看,这是我偷偷拍的他,用那个笨重的摄影机。这是三年前了,照片上这件印着夸张落花的衬衫他现在还在穿,您看呐,背景是浑浊的无边的黑暗,只有他的身上有一束光,那是向上帝偷来的神火,而他在燃烧。

我说话太神经了吧,您一定这么认为,但提起米开来我就会这样。我相信他是有魔力的,叫人疯狂爱上他的能力。您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妓女没错,不过妓女也会爱人。我这样的女人除了爱上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我愿意为他朗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事实上我也这么做过,在和他一同醒来的早晨。我摸他的眼睛,看他晕了的眼线,我对他念唯一记着的那几句,用尽了半辈子的温柔。但他没有睁开眼。我气死了,又觉得这人真是可爱,上帝会祝福他,用柔软的亲吻他的额头。

您一定要听他唱歌,这样一切您都能明白了。我的痴狂我的爱恨,您都能从他的歌声里找到,我不能说他是在唱,他站上舞台更像是在说,用旋律说他藏在无边无际的笑意里的故事。

若您要寻他,我可以为您指路。

 

钢琴家

娜塔莎,他看上去才不过十七岁吧?这你也下得去手?小子,你成年了吗。瞧你这副打扮……东边的少爷爱穿这种天鹅绒……哼,公子哥来我们德维卡街有何贵干?这里是老鼠的故乡,天黑之后下水道里还会钻出来癞蛤蟆,你还是滚回你的你的象牙塔吧。米开朗琪罗?啧,不认识不认识,谁会叫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妓女插嘴:他找的是米开来。】

……米开来,呵……你问我还不如问带你来的婊子,她可是为他着了迷——是不是,娜塔莎?

……我与他能有什么过节。这是世上最古怪最恶毒的一个人,你看他那笑,阴森森的,就像他唱的歌,我甚至不能说他是“唱”,那明明就是来自地狱的低鸣,我敢打赌是撒旦托他到人间传播恐惧,好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早点下去陪他。我亲眼看到他在路灯下走着,影子从人形变成带着尖角的恶魔,黑影与暗夜融为一体,好像他本来就属于那里……对,他本来就属于那里……我没喝醉啊,我可清醒得很,他留下的脚印湿淋淋的,那肯定就是他从地狱的暗河带上来的东西,错不了,他就是恶魔!

娜塔莎,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实话实说而已。他说我的音乐是老式收音机里榨出来的碎渣,呵,他也不听听他自己的曲子。但也我承认他的嗓子很特别,没有人模仿得来,就跟他的生活作风一样。

说到这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你知道米开来有多……有多放荡吗?【压低声音】就像条狗!哈,像狗一样,你勾勾手他就过来了。他把那件滑稽的女士真丝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从锁骨那颗开始,盯着你的眼睛,他那笑死人的眼线有时上挑有时下垂,嘴角挂着诡异的笑,谁都知道这是个陷阱,可没人拒绝得了,大家都中了他的圈套——这条狗嘴上功夫可了得,他懂怎么让你闭嘴,怎么堵住你欲出口的脏话,叫你伴着欲望把它们吞下去……然后他再把手往下,往下,他……

【钢琴家停下了,满脸通红】

总、总之,他是最下贱的狗,对谁都如此。您信吗,小少爷,就他这种人曾经还有个朋友。弗洛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们是朋友,那人也中了米开来的圈套。

对了,你找米开来做什么?……有东西要给他的话不如直接找上他家,来吧,我带你去,带你看看恶魔的样子。

 

领居家的男孩

您找勒孔特先生吗?我是他的邻居……您来的不凑巧,先生,他应该不在家哩,走廊上可没有烟味。

不,勒孔特先生不抽烟的,他喜欢把烟点燃,不抽,只看着烟灰一点一点长出来,看着火光慢慢熄灭,最后再一脚把剩余的火星踩碎。他一转脚踝,脚下就是一片星火,夹着灰尘扬起来。有一次他门开了一条缝,没关紧,我在楼道里玩弹珠,蓝色的。弹珠一上一下跳进了他的屋子里,我就趴在门框上偷看。他那时点燃了一根烟,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夹着,烟雾围着他像是要把他托起来,我就是那时发现这个秘密的——他的左手满是烟味但牙齿白白净净的原因——了不起吧?

我还知道他虽然没什么钱,但就是不肯喝罐装啤酒,他那天桌子上摆着的都是上好的香槟,我爸爸摆在柜子里藏着的那种。他门口不堆垃圾,屋子里却乱得像垃圾场,这都是那天我发现的。

我喜欢他,尽管大人们都叫我离他远点,那天跳进他屋子里的弹珠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我没找他要,就当是给他的礼物了……是,他总是独来独往,至少这几年是这样。妈妈讨厌他,说他是烈马,我不明白,明明妈妈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有爸爸都没见过的光。还有那个酒吧里的钢琴师,他总是在背后说勒孔特先生的坏话,可我上次还看见勒孔特先生把喝得烂醉的他送回家啊,哪个坏人会送别人回家?

勒孔特先生也不是烈马,要非说他是什么的话,我觉得像是风筝,一定得找个人拽着,不然迟早得消失在天空中。还有……热牛奶!勒孔特先生整个人都暖烘烘的,他可爱笑了,眼睛阖成一条黑线,他还会给我零钱去买面包,虽然只有几个硬币。妈妈不在的时候,勒孔特先生偶尔会招呼我去他屋子里,把几颗糖塞给我。他客厅的柜子里有一排动物的头骨,白色泛黄,上面落了一层的灰,骷髅洞里全是细细的尘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那是勒孔特先生的东西。

我喜欢在他家玩儿,因为他有一台旧的留声机,但勒孔特先生听的歌都是我听不懂的。很吵,可他跟唱得很动情,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声音掩盖在留声机下 听起来有点寂寞。他躺在沙发上,花花绿绿的衬衫松垮得很,一下就可以让人看到他的锁骨。要是我这么穿,妈妈估计会把我打一顿。

弗洛朗·莫特先生还没离开的时候——您知道莫特先生是谁吧——他一见勒孔特先生打开留声机,就会站起来去把它的指针推开,勒孔特先生就在沙发上笑,露出八颗牙齿。对,他们曾住在一起的,莫特先生会起很早去买牛奶,过去我在商店里碰到他,他一年四季都把自己套进一件黑色的风衣里,戴着黑色的礼帽,看见我就微微地一笑,完全没把我当小孩。弗洛朗先生也会教我认字,abc,我是个笨小孩,学了三遍学不会,他就愤怒地一拍桌,走了。

他们应该是好朋友,虽然这两人一点也不像。说实话勒孔特先生是个很疯的人,他半夜会爬起来唱歌,暴雨时会冲出去淋雨,他的行动总是没什么道理。但莫特先生却不一样,莫特先生安定得像摆钟,底座很稳,却也不死气沉沉,左右,右左,十分有规律的活跃,就像如果他愿意,他也会和勒孔特先生一起钻进大雨里,最后带着湿淋淋的水汽回家。所以我说勒孔特先生是风筝,需要有人拽着他,或许莫特先生就是能拽住他的人,又不至于把他栓得那么死,因为莫特先生也爱玩儿。而现在他走了,勒孔特先生也就渐渐飞远了,看,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而且他们吵起架来也很有趣,两个人都不说话,勒孔特先生点燃一根烟,坐在上风向,故意叫烟熏进莫特先生的鼻子里。莫特先生就一瓶一瓶开他的酒,全灌进肚子里。

莫特先生搬走了后就留下勒孔特先生一个人。为什么呢?我听爸爸说是因为上帝不允许绅士和风筝绑在一起。我不明白,莫特先生可不是绅士,虽然他总是穿得很正式,可闹起来也可以比谁都快活。况且他们是那么要好啊 ,他们拥抱彼此的时候都舍不得用力气,像是在抱什么易碎品。

而且莫特先生给我的糖比勒孔特先生给的甜,我很想他。

也许勒孔特先生是寂寞的吧,我没怎么再听他打开过留声机。您是他的朋友吗?要是就好了,但他现在真的不在家,我知道他的俱乐部的部长在哪儿,要我领您去找她吗?那是一个很美的日本女人,或许她可以告诉您勒孔特先生在哪儿。

 

落日俱乐部部长 千代子

米开朗琪罗……哦,你说的是米开来吧。好久没听人用第一个名字叫他了……他向我请了几天假……不,他本来就来去自由得像阵风,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哪儿。

【女人抬起眼看看少爷,突然若有所思地一笑】

你和他很像,和那只山猫。不是外貌,你的长相比起他来太过干净乖巧了,而且他打死也不会穿你身上那件天鹅绒。

是感觉,你们都让人觉得冷漠。

我与他相遇在冬天,德维卡街在冬天也是热闹的,红的紫的灯光闪烁不停,抬头会发现夜空像张开了深渊巨口的怪物。那天他喝醉了,就算是零下他也穿着颜色夸张的花衬衫,轻薄的料子,衣摆垂到腿根。米开来……额,米开朗琪罗那天是跟着弗洛朗一起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把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弗洛朗的身上了,还故意尖声笑着。

我那时在街口抽烟,米开朗琪罗向我吹口哨。

我快忘了他那天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我仍记得弗洛朗的。他没有醉,目光平静得吓人,虽然米开朗琪罗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却像是他被米开朗琪罗架着似的,我无法解释那种微妙的平衡感。总之他对我笑了笑,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后来我邀请米开朗琪罗加入我的日落俱乐部——当然是因为他的才能。我还记得他的第一场演出,唱的那首歌叫做《众生都寻你》。他站在舞台上,被廉价的灯光笼罩着,他微笑着唱“没有人能找到你”。不,那不是唱,他在说,用灵魂来宣告,我忘不了他那夜的目光。米开朗琪罗凝视着某处的黑暗,却不只是简单将眼睛停在那里,他更像是在寻找谁,在悼念着谁。

他唱:你该往那深处的更深处行走。接着微微张开双手,拥抱滚烫的灯光。

我说他冷漠就是因为这个,他总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张开手谁都可以拥抱,哪怕那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的冷漠来自于他已麻痹的内心,随意的,谁都可以走进去。

米开朗琪罗在第一次登台后下场对我眨了眨眼,说:我不会让众生找到我。他还找我要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后被呛得昏天黑地,然后弗洛朗走了过来,轻轻拿过那根残烟,对我说了声抱歉。我至今不明白他为何要那样说,到底是为了米开朗琪罗那句叫人云里雾里的话,还是为了他当着我的面不顾形象地咳嗽。或许都不是,总之弗洛朗拿过那根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后,把烟往地上吐。

我注意到他拿过烟的时候没有触碰到米开朗琪罗的手指,可是弗洛朗的手在抖。

弗洛朗和米开朗琪罗是朋友吗?

朋友,我不知道,但最后弗洛朗离开了米开朗琪罗,悄声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那晚我要米开朗琪罗和我在一起,他没有拒绝,这个他又是谁呢。米开朗琪罗很有魅力,舞台上如此,舞台下也是如此,可他睡着的样子是那么脆弱。缩成一团,眉毛皱得紧紧的,像在胚胎里的婴儿,只是这个婴儿已经在时间游荡了那么久。

我不了解他,朋友,他的过去与我无关,他的未来我也不想介入。只是那晚我很想拥抱他,用我并不丰满的肉体,我想他哪里缺少了一部分,可没人找的回来。要么就是他已经找到了,却迟疑着闹别扭不肯安回去,那时我就想起了弗洛朗颤抖的指尖和初见时他们微妙的平衡感。嘿,你明白了没有,朋友?

【千代子又看了一眼少爷。】

说起来你倒和弗洛朗长得很像,眉眼里我能看见他。真要命,你怎么能既像米开来又像弗洛朗。

 

 

少爷


我颠了颠手里的东西,牛皮纸被我的手汗晕湿了一小片。

我从千代子的家里走出来,是黄昏了。弗洛朗·莫特第一次告诉我米开朗琪罗这个人的时候也是黄昏,那天他穿着黑色的大衣,黑色礼帽压得很低,他问我,少爷,你曾寻找过什么吗?

他说他在找一个人,叫米开朗琪罗·勒孔特,从他离开他开始就一直在寻找他。我当时不明白,可现在我站在金色的黄昏下,头痛欲裂,一些画面放电影似的在我脑中闪过。

我想我现在明白了。

我回家,弗洛朗站在落地窗边,手里握着茶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我。那双眼里没有期待,我把门关紧,然后和他面对面。

“你为什么离开他。”我问。

他看着我:“我又拽不住他。”

“我以为像你这么奇怪的人世上只有一个。”我说,他不置可否,哼了哼。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弗洛朗看上去很哀伤地说:“少爷,我说过,我拽不住他,没有人能拽住他。”

我顿了顿,开口:“我猜是因为你,舅舅。”

他没有感到吃惊的意思,只是默默闭上了眼,几秒后他又抬起了眼皮,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诡异的得意,“少爷,你找到米开朗琪罗了吗?”

“没有。”我诚实地回答道,把他之前给我的牛皮纸抱着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

他接过了,之后当着我的面把它打开,那原来是一本《圣经》,他翻开,指着其中的一页,上面写着:众生都寻你。

“是了,谁也寻不到他。”

弗洛朗·莫特,我的古怪的舅舅,满意地把书合上,这么说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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